【馬場林】BB-03

沒完沒了的廢話繼續中(



(03)


「──那得看這一百個人覺得玩具槍是什麼東西吧?」

「什麼意思?」

和馬場不同,馬丁內斯的駕駛風格可說是大刀闊斧。對駕駛一竅不通如林也知道一般人開車時轉彎會稍微減速,但馬丁內斯似乎不打算把自己的腳隨時放在煞車上頭,時速也一直在違法的邊緣游走。

林也不是第一回搭馬丁內斯的車了,仍對豪華的慣性全餐敬謝不敏。基於某種殺手的直覺與生物的求生慾望,他一直緊抓著車頂的把手不曾鬆開過。

「如果那些人跟馬場那傢伙一樣,覺得玩具槍是垃圾的話……你就當那邊真的躺著個垃圾好了,像是用過的保險套之類的。」

「為什麼要舉保險套當例子啊。」

「大家就會想著,應該要有個人去把那東西處理掉,總不能讓用過的保險套一直留在公共場所吧?但那個人不一定要是自己啊,這裡可是有一百個人耶。」

而且很噁心。林默默地補充一句。

「總之就是三個和尚沒水喝的道理囉。大家都這麼想的話,就只會一百個人互看,保險套還是待在那兒。但假使今天放在那裡的是一塊金條,那可就不得了啦。」

整個場地會變成一場大型心機遊戲。馬丁愉快地笑了起來,「要報警呢?還是怎麼辦呢?要是最後都沒有人來認領,那個金塊會變成誰的?不知道對吧,所以這東西就是看場合。」

「什麼都用看場合來回答就好了嘛。」

「怎麼,你覺得你不該撿走那把東西?」

「我只是覺得搞不好那個小孩會回來找。怎麼說,這樣隨便丟掉有種『反正這傢伙總有一天會因為車禍或隨便什麼癌症死掉,所以現在殺掉也沒關係』的感覺。」

「你真善良耶。」

「拜託,我可是殺手。」怎麼可能是善良人士。

「殺手也可以很善良啊,可以做個環保,扶不認識的老太婆過過馬路,又不是說殺人就必須把壞事做全了。」

「……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這種事思考了也沒結果,就像先前和榎田討論的性別議題一樣,只會在最後變成卡在腦袋裡的另外一個結罷了。

「思考是好事,但想太多就是自尋煩惱啦……到囉。」

「啊、謝謝。」

「沒什麼,剛好順路。工作加油哦──」

一路上都在思考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連暈車都忘了。即使工作目標的住所近在眼前,林還是停不下胡思亂想。

反正總是有人要丟掉的。

反正人總是會死。

他當然不認為那沒關係,但他也沒有停手的打算。就算他不再殺人了,博多也多得是殺手,例如他的同居人就是一個。

他知道那是錯的,可又不是知道錯了就無所謂。

但有所謂又如何?

自己去死?才不要。

那在乎這些有用嗎?有必要思考自己該怎麼做嗎?

「……好煩。」

回過神來自己又站在同樣的地方,他早就忘了剛剛的目標長什麼模樣自己又是如何完成工作的,如同他曾經忘了十分鐘前寫的考卷題目,優秀的記憶力都像假的一樣。

什麼都忘了,於是持續胡思亂想。

想著正確與不正確的事。

想著意義與無意義的事。

想著必要與沒必要的事。

想著道德與不道德的事。

想著辦得到與辦不到的事。

想著有資格與沒資格的事。

想著自己的事。

以及──馬場善治的事。

但是無論是哪個都想不出所以然來,只是徒然地在腦中不停地增值,一個兩個三個四個沒完沒了的五個六個七個亂七八糟的八個九個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想些什麼的十個十一個十二個……

 

 

噗滋。

 

 

「……啊。」

鞋跟踩到「什麼東西」的觸感強行掐斷了林所有的思考。

那是個黑色的垃圾袋,隨處可見的、薄得用指甲一割就斷的黑色垃圾袋,被林的高跟鞋硬生生踩出一個大洞。

短短的鞋跟陷入了某種異常柔軟的物體之中。

林知道那是「什麼」。

他十幾分鐘前才見過。

那是他見慣了的、不如說是他相當擅長製造的──

是人類的屍體。

不知道是男是女,應該不是小孩吧,此刻被他踩在腳底下的手掌大小是成年人的正常尺寸。連肌肉都腐爛得鬆鬆散散,宛如熟成過了頭的某種果實,輕輕一挑就會溢出裏頭富含的汁液,是一種營養過剩且充滿生機的腐化方式。

所以才能輕易地一腳踩穿。被稀釋過頭的血水濺了出來,染上杏色的鞋尖。他感覺自己是踩到被燉爛了的牛肉還是什麼鬼的。要真是普通的燉牛肉就好了,醬油口味更好。

黏膩而鬆散的肌肉組織觸感彷彿奇幻小說中那種不知名的怪物死死纏著他,在他把腳抬起後,那股不快的感覺依舊揮之不去。

無力地伸出的手掌出現一個塌陷、濕淋淋的血洞。算不上厚實的掌,或許在皮膚被腐蝕得七零八落前是隻白皙漂亮的女人手腕也說不定。

一個女人、或著男人、隨便都好,被殺死了然後丟在這條小巷子裡。

然後呢?

然後被林踩到了。

看吧、又來了。他在一陣陣反胃中嘆息。

不過是路過然後踩到而已。

說不定有一百個毫無關係的人經過這裡,偏偏自己不小心踩到而已。

所以,怎樣?他有責任嗎?和他有關嗎?一無所知地路過一具放在塑膠袋裡的屍體,和踩到屍體後棄之不顧,為什麼會不一樣?

他只是──「知道」而已。

只是知道某件事,一個人的立場和思考就會產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所以、他才選擇不去──

「……」

手機響了。

「…..幹嘛。」

『小林?聲音很恐怖喔。』

「沒什麼。」

『是喔……算了沒差。我工作剛結束,你人在哪裡?要去接你嗎?』

「好。昨天告訴你的那個地方」

『OK──』

「等一下,馬場。」

『嗯?』

「幫我買雙拖鞋,便利商店的就行。」

『怎麼,鞋壞了?』

他低頭瞥了癱在地上的肉塊一眼。

「沒,踩到屍體了。」

『人類的?』

「人類的。」

『那你真倒楣耶。』馬場在電話那頭哈哈大笑起來,『好啦,我去幫你買拖鞋,等我一下喲,待會見。』

「待會見。」

林邁步離開巷子。鞋跟在地上留了三四個逐漸淡去的血印,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他決定把這具屍體繼續留在這裡。或許它就會永遠不見天日地被留在這裡,成為某些生物的美餐,或著被某個善良人士發現然後報警,警方會開始漫長地調查死因為何、兇手到底是誰。

至於那個掌上的血洞來自一個倒楣的殺手。誰也不會知道這件事,因為林待會就會把這雙鞋子直接扔到公共垃圾桶裡。

 

/

 

「那雙鞋子要丟了?」

「對。」

真可惜啊,馬場說,「那雙鞋你穿著挺好看的。」

「……只是便宜貨,大不了再買一雙。」雖然他記不太清是在哪裡買的,八成是百貨公司,不然就是後面那條街上的小店吧。

馬場當真在二十分鐘後舉著便利商店的塑膠袋出現在巷口,這傢伙難道剛才在附近麼?林瞪著他狀似無害的微笑瞪了好一會兒才上車,想著等會得把不知道藏在哪個口袋的紅蜘蛛給搜出來。

「明明沖一沖就行了嘛。」

「我又不是你,踩死蟑螂還能當沒事。」

「不然你踩到蟑螂怎麼處理?」

「把鞋丟了。」

「原來蟑螂跟人類的待遇一樣喔?」

「不一樣,但都噁心到超出我的接受範圍。」

如果踩到活生生的人倒是無所謂。人類就是一種天生充滿雙重標準的生物。

馬場不以為然地聳了肩,顯然人與蟑螂的屍體都妥妥地待在他的接受範圍之內。

「是具怎樣的屍體?」

關心那個幹嘛?林正忙著把拖鞋的包裝拆開,「大概是女人吧,我沒細看。手腕挺細的。」

「搞不好是男人喲,像小林這樣的。」

「那還真是敬謝不敏。」他可不想像那樣被人殺害,裝在垃圾袋裡隨便丟棄。

「而且,垃圾袋應該裝不下整個成年人吧?把一個成年人類塞進塑膠袋也不容易哪。人類可是很重的。」

「......唉。」林稍稍回想了一下小巷內的景況,牆邊堆積的袋子數量不止一個,而是堆得像個小型垃圾場,想來是被好好「分裝」一番了。他不禁開始想像某個人在陰暗角落割開肉體的畫面,「應該不是同業的傢伙,手法太粗糙了。」

沒有殺手會大費周章地分屍目標,那樣很累人。一般人在殺害另外一個人的時候會是什麼表情?驚慌?充滿仇恨?還是面無表情?

林同樣不知道自己工作時都掛著什麼表情,也不怎麼想知道。他瞥了一眼身旁正開車的傢伙,多虧那個可笑的面具,他同樣也沒見過幾次工作的表情。

「搞不好是情殺喲。交往多年的女朋友突然發現是男性,一怒之下犯了大錯,怎麼樣?」

「不怎麼樣。」你好歹考慮考慮我的心情,林翻了個大白眼,「交往多年還不知道對象是男的,這傢伙有病吧。」

再說,又怎麼知道那傢伙是個扮女裝的男性了。他想起前些日子和榎田那場毫無意義的閒聊,覺得頭又開始痛起來。

「那──被朋友的女朋友誤以為是出軌對象呢?跟男性好友分享自己的秘密嗜好,卻被對方的女朋友看到了。」

「女裝嗜好已經是前提了喔?」

「設定嘛。」

他們一輩子都不會知道那具屍體是誰、被誰給殺害又如何被分屍後棄屍的。

不過是在回家途中講個故事而已。

「……犯人是死者的女朋友。」

「唉唷?怎麼說?」

「犯人跟死者交往多年,論及婚嫁。」

「然後?」

「在結婚前夕,犯人認為死者最近行蹤可疑,跟蹤之下發現死者頻繁進出某間公寓的套房,決心偷偷撬鎖進入套房,打算來個捉姦在床──」林的戲劇腦可說是全力運轉,他開始翻閱自己看過的推理劇與偵探小說,這可比沒完沒了地思考哲學問題有趣得多了。

「埋伏沒多久後,來了一個濃妝豔抹,穿著頗為性感的陌生女子。女友認為這個人就是為男友的偷情對象,一怒之下決定殺了這個人。」

「結果是自己的男朋友?真是齣悲劇耶。」

「都有人死了,怎麼可能是喜劇啊。」

「難說囉。搞不好世界上存在著關於殺手和打棒球大喜劇小說,裡面還有可愛的女裝男孩子。」

「嘿,那有平日偽裝成偵探、工作時還帶著奇怪面具的都市傳說嗎?」

「搞不好還有頂著一顆蘑菇頭的情報販子,跟帶著小女孩的復仇專家。」

不覺得是齣不得了的大喜劇嗎?馬場笑嘻嘻地說,順手打了個右轉方向燈。

還早呢。說不定哪天突如其來的一場意外,他們就會悲慘又一事無成地死去,誰知道?

「……這算什麼題材啊。」

「不知道耶,偵探片?動作片?」

反正──不會是戀愛喜劇。

「搞不好是純愛片喲。」

「……」

拆包裝的手停下了。他發現自己拆包裝拆得太久,聊了半天都沒拆完,因為自己老是心不在焉。

「小林?」

「……」

對了,他得回話才行,不能愣著。

「…….你倒說說,得怎麼演才會變成純愛片?」

「可能性很多唄,你怎麼知道大和不會在酒店遇到自己的真命天女?」

「為什麼是大和啊。」

「嗯?不然呢?」

──真是夠了。林終於拆開外包裝以及裏頭的塑膠繩,把染著血色的高跟鞋給脫下,塞進袋中。

「今天沒穿襪子?」

「咦?啊……是啊。」馬場突兀地轉移話題讓林呆滯了好一陣子,「覺得跟今天的打扮不太合。」

「這樣,真可惜。」

真可惜什麼?林差點就要問出口,話到嘴邊又硬生生地嚥了回去。

「你穿著那個好看。」馬場又補上一句:「那叫啥來著?大腿襪?膝上襪?」

「……那種事隨便啦。」

「很適合你啊。」

一般人這種時候會回答些什麼?你覺得哪裡好看?還有哪些你覺得適合的穿著?下次多穿給你瞧瞧?

林腦中飄過無數個戀愛劇的對話場景,但他一個都做不出來。

他只能假裝對窗外的招牌感興趣地別過頭去。

「……是喔。」



【TBC】


然而事實上就是齣戀愛喜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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